守護立霧山的太魯閣老頭目－達道．莫那

｢達道の家」觀景台前的山景。 何方／攝影

造訪同禮部落第一天晚上住宿在立霧山麓｢達道の家」民宿，說是民宿，其實比較像是登山客住的山屋，全都是通鋪，但有熱騰騰的飯菜和幸福的熱水澡。

｢達道の家」主人達道．莫那，民國19年生，今年86歲，受日本教育，日語講的比國語好，人不高、背傴僂，但身體和精神都很好。

我們上山時，在林道上聽到噗~噗~噗的引擎聲，達道伯伯駕著農用車，要到山下採買食材和日用品，林道上的相遇，讓我們提早認識這位在網路登山界很紅的傳奇人物。

達道採買回到家，竟是入夜將近8點，住宿客人都已躺平在床上。夏天太熱，上山來幫忙掌廚的親家母(達道女兒的婆婆)說，達道喜歡在天黑之後再回來。我們聽了，非常擔憂達道的安全。暗夜路迢迢，山徑陡峭，老人家背著重物如何摸黑攀爬陡直的路，還要駕著農用車行駛在彎曲且崎嶇不平的林道。十數年的歲月，達道一直這樣過。不過，日子卻不是一直都平安。｢他曾在山路上翻車5次｣，親家母香香阿姨在晚上閒聊時透露出和我們一樣的憂心。

廖秀惠／攝影

企盼造訪同禮部落多年，去年9月臨行前，一個強烈颱風阻斷了多年殷殷的期盼。或許是緣分安排我們等待吧！等待親自見到達道伯伯！

去年5月達道駕著農用車，不小心在林道上翻車，這次傷的很重，當時還用直升機運送下山送醫，｢頭目翻車受傷｣登上地方新聞。因為傷重，他無法上山，只能無奈的在平地女兒家養傷。這是命運的安排，如果去年9月成行了，我就無法親自見到這位守護立霧山的老頭目，也無法擁抱這位靦腆、和藹、慈祥的老人家。

林永和／攝影

大同大禮部落位在花蓮縣秀林鄉富世村，太魯閣國家公園境內，海拔900~1200公尺，曾住著一群善於拓荒墾植的太魯閣族。民國68年政府將族人遷移平地，許多人順應政策，接受鄉民代表的慫恿，把祖居地賣了。達道不願意賣地，但隨著族人遷移到山下，搬到立霧溪出海口附近的富士村民樂社區。平地生活沒有土地可以耕作、沒有山上清淨的空氣、看不到數百年前祖先的居住地……。達道想念山上的家，他決定獨自一人返回山上居住，成了立霧山上唯一的一戶人家。

▼達道頭目望著遠方說：｢前方的大愚嶺，是300年前祖先居住的地方。｣

這裡要自行接水、沒有電力、沒有聯外公路；要砍材燒飯、自己種菜和圈養家畜，達道回到山上的家，獨力一瓦一磚，搭建起有日本風味的和式睡鋪，過著自食其力的簡單生活。

立霧溪和砂卡噹溪穿腳而過，清水斷崖的曠世奇景橫在眼前，延綿不絕的翠綠山巒佇立屋前，壯闊無垠的太平洋日出只要走20分鐘的山路就可目睹。民國85年，立霧山入選台灣小百岳，熱度立即升高，慕名而來的登山客越來越多，達道接受建議，開始經營山屋民宿，並學習國語與客人交談。

▼步行20分鐘，可登立霧山稜觀賞太平洋的日出。

起初，靠他一已之力還能應付，近年登山人數增加，加上達道年紀漸長，體能下降，只好請親人上山幫忙。女兒曾經回來幫忙，達道的老婆因為眼睛不好，身體也差，已經十幾年無法上山。我們來到達道的家，是他的女兒的婆婆，也就是他的親家母香香阿姨，還有親家母的妹妹尤利阿姨兩姊妹在幫忙伙食。

▼熱騰騰可口的早晚餐都是香香阿姨(右)和她妹妹尤利阿姨(左)為我們準備的。

廖秀惠／攝影

兩位阿姨的出生地在地勢較低、家戶較多的大同部落，在民宿屋前的觀景台一覽無遺。晚上坐在屋前的木椅聊天，尤利阿姨說，她的名字是日本音，老人家取的，她一直住在部落裡，嫁給部落的青年，前幾年經營民宿，因另一半過世，民宿暫時歇業，到｢達道の家｣來幫忙。

廖秀惠／攝影

香香阿姨說，曾經有客人訂了住宿和餐飲，卻音訊全無。山上連繫不便，達道伯伯怕客人上山沒東西吃，準備滿桌熱騰騰飯菜，卻等不到人，最後只能倒掉。讓人感概預約者的無禮和不敬。山上沒有網路，沒有ATM，無法事前收取訂金，卻有人卻把方便當隨便，可惡至極。

達道伯伯年紀大了，且客人越來越多，山下採買的物資和瓦斯桶開始請揹工幫忙，上山當天，我們在陡直的山徑上剛好遇到背空瓦斯桶下山的年輕人。背空瓦斯桶下山，一趟工資500元；裝滿瓦斯的桶子較重，背上山有較好的報酬，大桶3000元，中桶2500元；物資則看重量，30公斤約2500元工資。原住民青年有強健的體魄、豐富的山林經驗，在高山常能看見他們背負重擔，行走在山之巔的身影。

前幾年，各界共同協助同禮部落發展生態旅遊，太魯閣國家公園新建得卡倫步道1.3公里，截彎取直山徑的前半段，以階梯步道取代原先陡峻難走的｢恐龍背｣險峻石堆，方便遊客登高賞景；千里步道協會發起手作步道和房舍的志工假期；同禮部落成立自然生態自治委員會。許多族人因為經營民宿，重返大同部落，家家戶戶整理的乾乾淨淨，讓旅人感受舒爽的環境。

達道伯伯比我父親大3歲，有長輩慈愛的眼神和溫暖的親切感。第二天早晨出發前，大家一起合照，閒聊之下(有朋友用日語與他交談)，他開心地高唱兩首日本歌，86歲的老人家唱起歌來，中氣仍足，尾音勻稱。聽到大家的掌聲和歡呼聲，靦腆的笑容佈滿他黝黑的臉龐。

達道．莫那是一個消逝年代的見證者，

一個只會太魯閣族語和日語的原住民。

身上留著過往歷史的點滴，

他承襲原民祖先的生活智慧，

不受先進科技的束縛，

不受現代生活的誘惑，

山林生活自給自足之餘，

還有能力造福有緣人。

達道伯伯，希望你一直平安健康。

林永和／提供